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厲城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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厲城(三)

“一開始無人在意瘟疫之事,大家都以為是場意外。直到一個又一個百年過去,每百年之期到達,瘟疫就會遍及凡間,而且範圍逐漸擴大。於是一到百年輪回之時,怕死者就會選擇自刎,貪生者只能努力避而不出,但這樣的效果很微弱,還是有很多人死去了……”

扶櫻沈聲:“無塵道和瘟疫到底是和關系?”

謝青嵐的身影頓了頓。

“你知道所謂靈脈指的是什麽嗎?其實是經由仙湖洗髓凈化後的身體經脈。唯有碰到無塵道的水,才能脫去汙濁之氣,有了修仙的資質。但實際上這種汙濁之氣是無法永遠祛除的,隨著人心欲念的增長,它又會出現。修士就只能不斷地接觸無塵水,反覆進行洗髓凈化。”

“可我從未做過…”扶櫻剛說出口,卻楞住,“是尋常用的水……”

“無塵道圍繞著五大宗門,無塵水也遍及每個角落。”謝青嵐沈沈吐出一口氣,“但汙濁之氣並不會消失在湖水中,只會隨著無塵水流向人間。這些,就造成了瘟疫。”

“說到底,凡間的瘟疫都是來自我們這些修士的貪嗔癡念。這千年來所有死在瘟疫裏的人,和死在我們手中,也沒有什麽區別。”

話音落地,扶櫻卻陷入漫長可怖的沈默中。

她茫然地看向自己的手,昔日也曾握緊劍柄揮刀向惡鬼,可現在謝青嵐卻告訴她,他們才是惡的源頭?

啞聲,“為什麽…荷華從不告訴我?”

“也許,她只是怕你落得跟我一樣的下場。”

扶櫻猛地擡頭:“你…你當年的死,是因為知道了這件事嗎?”

“是,也不是。”

謝青嵐:“我被關在地牢的時候,從東伯口中除了知道這件事外,還有一件,原來言靈術是世間唯一可以解決瘟疫的辦法。言靈術還有最後一秘法,由白鶴師祖一直藏匿至今,此法可達成施咒者的所有心願。但要付出的代價,卻是施咒者自己的魂魄。”

“不入輪回,不進地府,會完完全全消失在這世間。”

“而當世唯一會言靈的人,只有我。”

“所以你……”

謝青嵐擺了擺手,一副無奈自嘲的模樣。

“你可別覺得我聖母,我只是覺得活得也挺久了。你看啊,我活著要管宗門,要救蒼生,每天還有一堆老頭子跟在背後對我道德綁架,那我不如一死百了留個幹脆,是吧?”

她話隨時這樣說,可扶櫻卻覺得不僅僅是因為這些:“是他們…以謝離的命相逼,對嗎?”

謝青嵐啞然,沒有再說話。

“謝青嵐,你不恨?”

“……”她短促一笑,“都過去這麽久了還有什麽好恨的。再說了,我估計陣法也沒有成功,不然我也不會站在這跟你說話了。這事你可別告訴謝離,要是他知道是那些家夥用他威脅我,指不定高興得半夜都要爬起來。你就當做不知道,我也就當做沒說過。”

“天真冷啊,過段時間是不是該下雪了?”她搓著胳膊,“我先回去了。”

她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城墻。

回到城主府,蘇護、魅生、容千金三個人正在核對明日陣法開啟的具體事宜。

謝青嵐打了個招呼就往自己的房間走,卻沒想到在門前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。

“……喲,秦老叔啊!”她笑呵呵地迎上去,拍打著對方的肩膀。

秦老道訥訥應聲,不著痕跡地側開身體。

“是謝城主讓我過來的,您…屠菱歌那孩子已經不在人世了,您也不用太介懷,她就是普通凡人,跟您的安危比不了——”

“你要是說這些就回去吧。”謝青嵐頭疼地捏著眉心,打斷道。

秦老道也不知該對她說些什麽,但看她惱火的模樣,心想還是下回再說吧,“那晚輩就先走了。”

他一身黃袍順著長廊遠去,在快要消失時,謝青嵐頭疼得愈發厲害。她擰緊眉頭,猝然道:“秦老道!”

“屠菱歌是死於祭請仙符,我沒害過她,從來沒有。”

黃袍背影僵在原地,謝青嵐卻沒有再看,轉身進了門內。

翌日,黑雲滾滾,籠罩著厲城。

所有百姓被勒令待在家中不準出門,大街上寂靜沈悶,厲城城門口也少見的緊閉著,嚴絲合縫透不出半點光。

蘇護帶著大批人馬鎮守各條街巷,以防有人突然爆發動亂。而魅生和容千金一黑一藍坐守鏡河邊,兩手施法,為陣術加固一層障壁。扶櫻抱著劍沈色站在一旁,目光緊緊盯著湖面木舟中的人。

謝明燭與屠菱歌並列躺在木舟中,謝離執槳劃船將她們帶到鏡河中心。船底漸漸有漩渦浮現,只見謝離輕輕一踩船頭,輕盈躍起,雙手迅速合十捏訣。這是避水咒,可保兩人身體不受鏡河水侵蝕。

漩渦越來越大,一股強大的吸力將木舟拉入水中,漸漸浸沒,直至完全看不見其身影。

謝離回到岸邊,看著裹挾了瑩瑩流光的漩渦,表情一直放松不下去。

只有當魂魄換回原身這漩渦才會自動停下,若漩渦一直不停,或是流光消失,那就說明換魂失敗,謝青嵐和屠菱歌……都隕滅在了這裏。但接下來的時間他們也無能為力了,

他們能做的,唯有在謝青嵐回來之前,將陣法一直維續下去。

鏡河的水深有數十丈。

隱約間,謝青嵐好像看到了湖面的光越來越遙遠,她試著伸手,卻在下一瞬被吞入漫長的黑暗中。良久良久,再睜眼時,發現自己坐在一片虛無的黑暗裏。

謝青嵐摸索四周,腳下是實的,只是周圍黑漆漆一片,只有頭頂傳來的亮光。

看來是類似夢境的地方。

她思忖著,開始四處察看,想找到一條能出去的路。但找了半天都無果,整個人累得倒坐在地上,擦著熱汗。此地密不透風,悶得她渾身都快被汗水浸濕了。

正此時,一道細弱的哭聲傳來。那聲音極其微弱,不仔細根本聽不清。

謝青嵐當即坐起來,皺著眉頭辨認那哭聲來源。她小心翼翼地靠近,一道瘦弱的身影出現在角落裏。看起來像是個女童,紮著兩個丸子辮,衣衫破舊犯灰,還能看出來縫補的痕跡。

她伸手點了點那女童的肩膀。對方輕哆嗦,含著淚光轉向自己。對上那張熟悉的臉孔,謝青嵐瞳孔一顫,“屠菱歌?”

這張臉正是屠菱歌的!

對方卻連忙捂住自己的面孔,倉皇逃跑。

“等等!”

謝青嵐快步追上去,可不過片刻那身影就消失在黑暗中。她大聲喊著屠菱歌的名字,聲音響徹虛無空間,但此地好像一個廣闊無垠的盒子,聲音傳到很遠很遠的地方,時隔許久才能傳回來。

每當她轉身時,就會有一道身影從背後閃過,逃竄得極快。三番幾次下謝青嵐被折騰得失去耐心,索性盤腿坐在地上:“你要是一直不出來,那咱們就耗在這裏,反正我多的是時間。”

她嫌棄坐得不舒服,曲起一條腿,手搭膝蓋,閉著眼睛,裝模作樣地哼小曲兒,看起來好像真的打算在這賴著不走了。

果然如她所料,才不出一炷香,背後就傳來人靠近的腳步聲。謝青嵐察覺到人來,故意裝作沒聽見,繼續哼著自己的曲子。

“謝仙人…”對方怯弱道。

見謝青嵐不搭理自己,又連連喊了三聲,這才把她那點消失的耐性重新積蓄回來。

謝青嵐眼疾手快拽住對方的袖子,往下一拽,迫使她坐到自己面前,逼近那張臉認真細看,才確定果然是屠菱歌。

“怎麽會是你?”

按理來說祭祀請仙符是絕無回轉餘地的,可她竟然還有一絲魂魄殘留在這具軀體內。

“這段時間我以你的身份所做一切,你都知道嗎?”

屠菱歌不敢直直對上謝青嵐的目光,左右閃躲著,“知道一點…我大部分時候都很暈,記得很少。”

“那你還記得請仙符的事嗎?”

她先是點頭,又搖頭,“我只記得自己被請仙符吞噬了,但沒想到請來的居然會是臥雪閣的宗主。”

“謝,謝仙人。”她大起膽子來,眼睛閃著微弱的光,“我村子裏的人…都還活著吧?”

謝青嵐張了張嘴。

“你,不記得?”

“嗯?”

“……活著呢!”她大聲笑起來,“都活著,要不是我諸事繁忙,我都打算回去一趟,給那些用石頭砸破咱倆房子的人一個教訓。”

聽了謝青嵐這番話,屠菱歌才安下心來。

“謝仙人,你是不是就要離開我這具身體了?”

謝青嵐哂笑,“你這話怎麽聽起來怪怪的。嗯,我要回到自己的身體裏去了。”

“那我會消失嗎?”

“……”她面上笑容退去,“我若說不會,你也不信吧。你如今只剩最後一縷殘魂,待我離開後,你的身體支撐不住天知石秘法的餘韻會消解成灰燼,殘魂也會化為烏有。”

“原來是這樣…”

屠菱歌抱著膝蓋,瘦弱的小姑娘看起來尤為可憐。

“會不會…會不會很疼?”

“不會疼的,那只是一瞬間的事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那…謝仙人你快動手吧。”

謝青嵐微楞,“沒有其他想說的了?”

“好像沒有了。”她慢吞吞地回想了半天,最後自己也不確定地點頭。謝青嵐讓她再想想要不要給誰帶幾句話,但屠菱歌卻搖著頭說沒有。

她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,伸手摁住屠菱歌的頭,傾身以額頭貼著額頭。

“接下來我開始施法,期間不能打斷,無論你想起任何遺憾的事,都沒有機會再開口說了,否則我們兩個都會身死道消。明白了嗎?”

她點頭示意。

看屠菱歌怎麽輕而易舉地答應,謝青嵐反倒有些煩憂。

她閉上眼,兩指並攏化咒,在屠菱歌的靈府處逐漸有光芒匯聚,其中能隱約看到一縷赤金色的光暈在掙紮著脫離。

外界。

鏡河湖面的漩渦越來越湍急。距離謝青嵐沈入水底已過去三個時辰,卻還是半點消息都沒有,這讓在場的人都紛紛忍不住想許是出了意外。

謝離的神情已然陰沈得可怖,指尖攥得發白。他一動不動得盯著湖面,像是要洞穿一個窟窿。

扶櫻看了一眼謝離便收回目光。她何嘗不是一樣緊張,若謝青嵐出事,那荷華的死就都白費。可他們現在什麽都做不了,只能幹等著。

她正心想著此事,忽然瞥見地面的砂石在微微顫動。

扶櫻當即拔劍轉向,面容充斥著冷冽嚴峻,銳利的目光直向遠處風平浪靜的山間。魅生與容千金四目相對,同樣感覺到了有什麽強悍的力量正在逼近。

而且似乎不止一人,是上百,甚至上千的龐大隊伍。

在他們驚詫之時,一道紅影迅猛掠過。謝離召出神武判天,果斷走到眾人前。

“魅生、容千金。”

“屬下在!”/“在!”

謝離眼底幽暗,一字一句道:“誓死維持陣法,哪怕你們的命丟在這裏,也決不能挪動半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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